2010年3月1日星期一

人生盛宴




有說,人生是一場盛宴,用翻五味架。




他安祥的睡好在自己的床上,被褥溫柔的包裹著他的身體,他去了,微笑著。微笑的唇上,有紫籃色的印痕,像被一個塗了紫籃色唇彩的女人,啄吻了後就甘心的離世了。



我走去問過他相識的人:



「我說過他像一條泊在碼頭卻從不出海的船,他也有同感,有一天…就是數個月前吧,他跟我說他要出海了,他覺得自己其實早已準備好,只是現在才有勇氣去冒險,他不要再泊在碼頭做一隻沒有遇過風浪與海盜的船。」



相識的人說到這裡有點不好意思的低下他的頭,手伸出了他外套的口袋,大力的抓了他的頭皮數下,海風吹拂之下頭髮更見凌亂:「但我那時並不相信他可以做到,或許是因為他一向都不是會走出去的那種人,而且他的樣子越有信心,我就更加覺得他天真,世事哪會是你想得到的就會給你?老天爺都是這樣愛弄人,我都不認為他會成功。成功都不是我們這碼子人的事,感覺總是怪怪的,所以就…開始逃避他了。」



「不好意思,我想確定一下你剛才說的,他說自己像一條船嗎?」



「嗯…是的。是這樣的,是我先提出他像一條船,然後他都說自己像一條船。」



「你說他像一條泊在碼頭永不出海的船?」



「是,是這樣。是不是外頭有太多挫折,迫得他瘋了?…他是自殺嗎?」



「嗯,是。吃安眠藥。」



我到畫廊找另一位他相識的人。此人高大整潔,戴著粗邊眼鏡,五觀清明的,有一頭捲短髮。



「我們上次見面談到藝術。」



「藝術?說些什麼呢?Van Gogh?」



我在這畫廊漢眼中看到他對我的不屑。



「梵高自殺並不可恥,沒有什麼比自殺更能表現對生命自主之最終掌權。有人怕死、有人等死、有人自知生命痛苦卻不斷生育來填補自己的空虛。他們無非是沒有吃蘋果的亞當與夏娃,小王子遇到的那條蛇是從伊甸園爬過去的。」畫廊漢的法語說得飛快。



「嗯…你們有談過這個話題?」



「沒有。」我又被他的冷鋒刺了一下。



「那…?」



「我們只見過一次面。」他明白我需要什麼,溫和了一點。「我們討論藝術創作最初都是由表達自己開始,可憐的是出色的藝術家都是非常敏感的。他說他走在街上感到就如赤裸身體於人前,敏感度就如他脫了外皮展現赤紅肌肉,別人每一個小動作甚如刷身而過帶動的空氣都被他敏銳察覺,但也使他難受。這種難受不是一般人能夠明白的,這也使他更覺與大多數人不盡相同、被孤立、未被明白。但藝術就是要表達自己,產生共鳴。他在這一個惡性循環之中,又再用文字與藝術抒發自己,平衡心靈。而藝術最後也終於自我表現。」



他靜默下來,我也進入了一陣沉思,嚐試了解他說的話,從未如此對畫廊的空調聲音如此敏感。



「他那天為什麼會找上你?」我收回我的記事本,摸到口袋裡一張摺疊了的紙。



「只是遇見。或許他覺得在這畫廊會更容易找到明白他的人。你們有發現他任何未為人知的作品嗎?」



我從口袋中拿出那封信,開給他看。他端過頭來:「他的遺書?」



『親愛的:

我吃了一些安眠藥,原想睡在溫暖的床上,就此離開這個世界。我並不遺憾,遺憾留給生命被命運牽著走的人,遺憾留給從不會承認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的人。不要難過,為死亡而難過,留給世俗人做,反正,他們從未醒過來,只苟且偷安。

我的作品都不在電腦裡,在書櫃最下層,隨便拿去看看賣不賣錢,他們都能厚面皮的在藝術家死後,才推舉作品是多麼的震撼他們的生命。』



此處再起的一個段落,看得出是墨水筆乾了,要重覆寫了數下,再寫得出墨水。



『而請恕我直言,我了無牽掛。只想說,一直在安慰我生命的,正是我正在書寫的墨水籃色小字。也興幸在我生命的句號前,是一個個籃色的小字。

如生命是一場盛宴,就只墨水曾喂飼我的靈魂,它的色香味使我身心震奮。

再會!』



「他去得很安祥吧?」畫廊漢問。



「面上掛著一抺滿足的微笑,書桌上的墨水樽蓋放在墨水樽旁,唇上沾了紫籃色。」



「呀…!」他眼睛發光,聲音中一陣讚嘆。「法醫說?」



我點頭。



他視紫籃墨水如酣露美酒一飲而盡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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